《山河乱》 八.荒踪诡谋 免费试读
【京郊外荒山弃庙】
巨大青石雕刻的朱雀女神像早已被毁坏了，面容破损，手指断毁，只能凭精雕细刻的石璎珞与衣袂来想象它过去的辉煌神貌。
废弃的神庙庙顶塌出了一个大窟窿，在京郊外的荒山上无人看管，常年日晒雨淋，庙内四处生长着杂草青苔，木头发霉的气息浓烈扑鼻。案台前有只死掉的老鹿，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了。
凛央子正站在这里，手指冰凉的等待着，待久了等乏了，站着打了会儿小盹。月光倾洒在他的白发与肩膀上，散发着晶莹的光泽，他仿佛是一伴月光里的神仙，美轮美奂。
有人缓缓收起六翼翅膀从天而降，解下自己的锦袍，疼惜的为凛央子披上。
他醒了，扭头看到老人，欣喜的施礼，转而又流露出落寞的神情。
“儿子让您受累了。”
“你才是受苦的那一个。”白鸦府掌印无束黯然说道，“这个差事把你害得不轻。也许是我太轻敌了，实在想不到那个男人有如此刚烈的血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便拖上苍生的性命陪葬也在所不惜。”
“儿子亲眼看着大堤被毁，想到生灵涂炭，儿子手都在抖，为什么会这样？儿子杀过这么多人，这一次，为什么会心紧？是儿子软弱了吗？”凛央子为这个问题已经困惑了很久，因此急迫地询问。
“白鸦的一生只有两件事，命令与服从。倘若皇帝要你去杀一千一万个百姓，你杀不杀？你肯定会杀，没有半丝犹豫。但是让你自己在没有任何外因的情况下去做这个决定呢？你杀不杀？做一个毫无人性的杀人恶魔？谁天生是这样的恶魔呢？”无束也许是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回答的清晰了然，“换句话说，白鸦是没有自己的人生的。当没有命令的前提下，白鸦对一件足够影响到自己的事情做判断时，难免会迷茫。”
“迷茫……”
“有心的人，就会有情。我们毕竟是不是无心人。”无束拍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很多事要慢慢悟，到你体会到情的那一天，就要学控制力，白鸦最了不起的就是非同凡人的自控能力。”
凛央子沉默，只觉得情这个字很痛苦，他想做无情人。
无束在神庙内踱了两步，抬头看那残破神像，心想着若是有天青龙族万一又失去了王权，天下的青龙神庙也逃不过同一个下场。天道有轮回。白鸦所守护的就是不让这一天到来而已。
想到龙王，不得不提起这次水难后龙王晸的表现，“皇帝把自己囚在寝宫中，什么也没有做，说是以此谢罪天下。”
“连祝祷止洪的仪式都没有做吗？”凛央子纳闷地问。“照理说青龙的天下，最是风调雨顺。可是接连两次大旱，龙王晸一次雨也没有祈下来。这次毁堤大水，他也没有用他的青龙神魄及时止洪，这也太不像龙王的所作所为了。”
“是啊，这些日***中十分安静，安静的令人担忧了。”
“干爹是担忧皇帝怀疑白鸦府了吗？”
“不止皇帝，还有皇太后，如果他们心中真的有鬼，这世上最该令他们提防的就是我们白鸦府，我们只为青龙族卖命效力，而不是……替代品。”无束冷冷吐出最后三个字。
咝……凛央子倒抽一口冷气，觉得这个假设真是太惊人了，每次听到都令他胆战心惊。没错，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怀疑这个假天子，记得最初一次，无束偶然向他提起龙王晸后颈的龙鳞片从来没有生长过，以龙王这个年纪，那三片龙鳞，显得实在幼小。
“另外，就像你信中所言。这个皇宫中还有一个奇怪的力量，他能够绕开我们白鸦府办事，解救姜妃，向姜霎通风报信。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有何阴谋，他对龙王晸又是什么居心？”
“说起姜妃……”
“姜妃……是横生枝节。谁也想不到，我给鸦神送去的信鸦，竟然会误入到姜妃的窗内，被她知道了我们对龙王晸的怀疑。姜妃不得不杀，却又牵扯出姜霎炸堤，酿下大祸。祸兮福所倚。也正是这一条枝节，使龙王晸暴露出越来越多的痕迹，证明我们的猜测。”
凛央子点头赞同，又问，“那个内应，爹爹可有怀疑的对象？”
无束抬手，指了指朱雀神像。
凛央子锁眉想了想，冲口而出，“雀丹颬？爹爹你怀疑雀丹颬？”
无束点点头，“龙王晸要是无能，或者根本就是假的，谁有机会得利？”
“可他自幼被困在皇宫中，与朱雀族人没有过一丝联系。他在皇宫里娇生惯养，衣食无忧，说难听了根本就是一个锦衣玉食的圈养废物，他有什么能力……何况，龙王晸最心腹的玩伴不就是他吗？！说他偷偷为皇帝效力也有可能啊。”
“所以，我们需要在宫内安插一个眼线，就在雀丹颬身边，安排一个比我们白鸦离皇帝更近的人。”
“爹爹挑好人选了吗？白鸦之外的人，有绝对可靠得力的吗？”凛央子担忧。
无束浅笑，一直盯着凛央子。
凛央子愣了半天，不可置信的问道：“我？”
无束点点头。
凛央子瞠目结舌，“全宫上下谁不认识白鸦府少提督？白头白眉，情急下一定会生出双翅，我怎么可能潜伏在雀丹颬和皇帝身边？”
“我让八重儿去取茶狼胆了。”
“茶狼胆？难道传说是真的？白鸦吃茶狼胆，会变成普通人形，会隐藏翅膀？”
无束笑着点头，“短则一个月，长则一季，当胆汁在你血液内排解的一点也不剩时，你就会恢复，时间足够你去调查雀丹颬了。”
说话间，只听庙宇外振翅的声响，八重儿手捧一个水晶圆盒，衣衫撕破了口子，脸上带着血痕，狼狈地走进庙内。
“茶狼被关在地室，戴着重铁镣铐，就这样你也会被它弄伤？”无束为八重儿的无能叹了口气，“你真该向你的义兄好好学习学习，照你这样子，我也无法放心把十万白鸦军交由你掌管。”
八重儿又羞又恼，一声不吭的把盒子交到凛央子手上。凛央子揭开盒盖，盒中是一块乌黑的胆，血液像墨汁一样浓稠。
“你变成人类的相貌，即便再像过去的你，也没有人会相信你就是白鸦少提督。”无束说道。
八重儿从身上解下背囊，里头是一套太监的衣帽，“你变了模样，穿戴上这个，下山后有接迎你的马车送你一路进宫，在雀阁做一个杂役小太监，我们会暗中替你打点，让你在雀阁有最大的行动自由……不过，你心里也得做好准备，最底层的小太监，打扫收拾甚至刷马桶，都是必做的活儿……”
八重儿一副布署的口吻，无束听出他的无礼，打断他，“你去替你的义兄穿戴上。”
八重儿噎了一下，不甘心的走近凛央子，替他戴上头冠。与此同时，凛央子拾起盒中的茶狼胆，在无束肯定的目光中咽了下去，狼胆并不像他想象的苦，只是有点腥。咽入腹中就像是喝了一口烈酒，酒性直冲颅中，他晕眩了一会儿，眉发开始变色，双瞳瞳色也乌黑起来。转眼连肌肤指甲的颜色都变了。
八重儿替他戴好帽子，整理头发，一边惊奇于他的变化，指尖一边暗暗触到了隐藏在白鸦头发间的一根羽毛。
这根白羽是所有白鸦的命门所在，一旦拔下它，任何白鸦都会彻底变成普通人类，再没有回转的可能。
八重儿有些想捏住他的白羽，一下子拔掉它，从小到大，他都活在凛央子的阴影里，只要他存在，任何人都注意不到自己的优秀。他是多么想除掉他啊。
凛央子却猛然贴近他的耳朵，轻声但冰冷的说道：“白鸦出手毁掉另一个白鸦的命门，会受到天下最恶毒的诅咒，到时候千疮万孔的烂死，怨不得别人。”
八重儿吓得收回手去，手里的衣服也差点掉到地上。凛央子冷笑着接过衣服，自己穿戴起来。
“耳朵上的伤好掩饰，但白鸦天性阴郁，你凛央子又最是冷傲，这次潜伏，可要好好改改你的脾气。外貌变了，口气性格也得变，得靠你自己变，就当是演戏，万事以调查出结果为先。懂么？”无束假装没看见他俩刚才的行为，却又借势提醒凛央子。
这等于是一个委婉的命令了。
“儿子明白。”凛央子穿好衣裳，走向神像边的一滩积水，借着月光看自己变化后的模样。左右端详，连自己都觉得很陌生。
无束笑微微走到他身边，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白鸦幻化成人形。对我们来说，白鸦是一个无比骄傲的身份，还真的少有白鸦把自己变成普通人。所谓优秀的乔装改扮，就是如此吧。”
凛央子点点头，想说话，又意识到该改语调，于是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儿子明白了，儿子一定不负所望。”
“语调还是冷，再轻快些。”无束拍拍他的肩膀，后背伸展出六翼翅膀，尾音未落，整个人已经冲天而去。凛央子与八重儿都抬头敬羡地看着那威风八面的六翼翅膀，那是白鸦的最高荣誉，十万白鸦的掌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