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木厦》 第十二章 过年（下） 免费试读
过年，最重要的一道程序可少不得，干什么？赶集！农村过年时，赶集当然是为了备上年货，以备这些个游子游孙们回到家来可以开开心心地吃他们最喜爱的家乡味，三横村离海近，蛤蜊海鲜是备年货的不二之选，还有那刚被宰杀，新鲜到肌肉还在跳动的牛肉，羊肉，猪肉，肉上头常常冒着热气，路过的赶集的总是幻想着自己将这肉烧熟后，一家人拾着筷子争着抢着要去夹起碗里最后一块肉的场景，于是他停下脚步朝着那挂满牛羊猪肉的店铺走去，又想着再省几个钱，便跟这拿着铮亮的刀的屠夫讨价还价，不知是便宜了几毛几分。
最让人看的流口水的便是那几只外皮滋滋冒油的烧鸡；烧鸡刚买回家，热乎劲还没过，调皮的孩子总爱把那两只最肥硕美味的鸡腿先扯下来，向家里人宣称：这是我的了！说完便像一只小狼，塞得满嘴都是，费劲地嚼着，嘴上手上满都是油，甚至是衣服上，裤子上，地上满都是掉下来的碎渣渣，吃完一个，便把只要碰过鸡腿的地方挨个搜刮一遍，甚至于手背上，衣服和裤子上，虽然也沾上些，但这孩子衣服裤子上没一处能看出原来的颜色，乌黑乌黑的，准是在外头疯玩了一天，简直就是个泥人，可没地方下嘴！哎呦！手上不也很脏，这下可是让他的嘴巴收拾干净了，倒是省去洗手的水钱。这孩子吧唧吧唧嘴，不满足地撅起嘴摇摇头，小眼一转，两脚一蹦，在迅速落下，想起了什么：“还有一只鸡腿！”四下里找着，突然脚下像是垫着什么，抬起脚来，哎呀一声，惊奇地发现刚才另一只鸡腿匆忙间落到地上，还给它鞭了尸，踩上了一脚。这孩子慌忙四下瞅瞅，做贼似的眼睛机灵地转来转去，迅速地蹲下去，再迅速地抓起鸡腿站起来，整个动作流畅迅速，犹如一只上灶台偷吃香油的小老鼠，也不顾及干净窝囊，塞进嘴里又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除去这些个硬菜，还有道甜品。
三横村的蒸年糕与别处不同，它是用高粱面，玉米面等几种自家种植的粮食制成的面粉再和上晾干的枣，揉成椭圆状，再放进大锅里蒸熟，要想更方便些吃，便在年糕底下垫上层玉米的外皮，待得蒸熟了便用手托着玉米皮吃。这年糕黏度很大，老人们吃了都怕自己的牙粘下来，正在换牙的孩子也不敢，他们的父母生怕自己的孩子吃着吃着年糕，牙都卷进了肚子，还不是那句老话：下面的牙齿掉了丢上屋顶，上面的牙齿掉了丢床底下。这要是都进了肚子里，还不长成个怪物！于是乎，最喜欢吃年糕的还是我们这些十来岁的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半大小子。
除了蒸年糕，还有炸年糕，烤年糕
新年第一天，家家户户都起个老早，先在门上挂上个红亮亮的鞭炮，再拿一只香点着了，噼里啪啦地响声震醒了远在星空的月亮，告示着新的一年已经开始，所谓“爆竹声中一岁除”，放完鞭炮再躲进暖和的屋子里吃起热腾腾的饺子。
“谁吃着豆腐谁就年年有‘腐’啊！”我的爷爷每次过年都提上句，事实上每个饺子里都包进了豆腐。
“哎！我吃到豆腐了！”我大声说。
弟弟也不甘落后，展示着他带有豆腐的饺子：“看！我这也有！”
“哈哈哈！”爸爸笑得嘴都拢不住，“我也有！”
伯伯又操着山东老话的口音说：“有几个饺子里还包着一块钱的钢蹦！谁吃着咧就是谁的！”
就这样，我跟弟弟吃了远超平日的饭量，撑得站不起来，还嚷嚷着：“哪有一块钱啊！骗人！”
“本来就没有，哎呦，傻孩子哟，包了钱还怎么吃啊！”伯母笑着说。
姐姐又说：“快来收拾碗！”
“哼！”我跟弟弟同仇敌忾。
爸爸拉着我和弟弟说：“走咯！拜年去！”
拜年，晚辈给长辈拜。不论年纪大小，只论辈分高低，晚辈的走街串巷穿着新衣新鞋，红红火火地踏进长辈家里磕个头，道声新年好，长辈们则满脸欢笑地说：“进来玩玩！里头暖和！哎呦！长这么高了！”长辈们往往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到外出一年不回家的孩子，赞叹着这些孩子一年不见又长高了，又长胖了！于是，热情地跑到里屋捧起一把果糖塞进这些孩子的衣兜里，孩子们倒不是懂得“长者赐不可违”，只是心中实在抵挡不住这些糖果诱人的香味。
我同伯伯，爸爸，堂弟组成一伙子挨家挨户的串门拜年，我听到最多的话便是：哎哟！这不是这不是晓辉嘛？怎么又长高了？哎哟！一年啦！还有较多的话便是爸爸伯伯从一旁提醒：快！叫爷爷！叫奶奶！叫伯伯！
拜完年，月亮早已暗下，太阳光芒从鞭炮爆炸后的尘埃中射进来，拜年的人稀疏了，都准备着回家再吃上碗尚有余温的韭菜馅的饺子。
正往回走着，人群中出现了爷爷的影子。
我问爸爸：“爷爷怎么也拜年？”
“嗯？你爷爷也有长辈啊，村头的那家有个老头子，你得管他叫老爷爷！”
“就是刚才去的那家最破的房子？他多少岁了？好老啊。”我又问爸爸。
“多少岁咧？我也不知道。”爸爸又问伯伯：“咱那个爷爷多大年纪了，村头那家。”
伯伯回答道：“七十三啦？七十二？哦哦哦，对，七十一咧！”伯伯想了想，又说：“去年不是才过了七十大寿。”
“多快啊！”爸爸拉起我的手，向我说：“我跟你伯伯以前在船上干活时，你这老爷爷跟我们在一起干活，就数他干的活最重，但是啊，他干的最快，最麻利，比我们两个加起来干的都快，哦！还会做饭呢，饭做的也好吃！真快啊！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拜完年还得早早歇息，大年初二还有项重要的习俗：上坟。
大年初二上坟，寓意告诉已故之人新年已经开始，生活的车轮还在往前走，愿他们在天上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再保佑保佑自己的后世在新的一年里顺顺当当，健健康康的。上坟的形式便是老少爷们拉着许多的鞭炮和烧给故去之人的黄纸，在自己家的祖坟上点上响亮的鞭炮，告诉故去之人：我们来看你们了。再在坟前由长辈者领着烧上黄纸，待得黄纸烧成灰烬随风飘起时，再在坟前磕头，也算是给阴间的家人拜个年了。
拜完年，上完坟，便没什么大的习俗了，三横村的村民们便开始互相串门。男人们围在饭桌前，饮上口小酒，说道自己一年里挣了多少钱，赔了多少生意；女人们有的坐在炕沿上，有的坐在马扎上，手里都捧着把瓜子，边嗑边唠叨着过去一年里孩子又花了多少钱，来年又得花多少钱。唯独不谈钱的是我们这些个半大小子，手里都拿着大盒小盒的炮仗，各式各样，点着了或扔在地上或掷到空中，不知疲倦地嬉闹着。
炮仗声，孩子笑声，女人嗑瓜子声，男人碰杯声，声声不落才是过年声；年糕味，鸡腿味，饺子味，牛羊猪肉味，味味飘香才是过年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