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在时空的旅店》 第八章：悠远之禅意（一） 免费试读
奔跑着的时候，就理所当然的遗忘了风景。当幻影般的记忆再度重现，我们便只可远远观望，并伸出手指说到，看，这就是历史。面对历史，剩下的只是大段沉默而已。
很多年之后，当我和阿良天涯一方各安天命，仍可不时记起曾经共度的这段旅程。当年如痴如醉的，似乎并非爱情。我们活在各自的世界里，偶遇并共同走过的路程，只是为了谱写年轻时热爱的童话。
童话中，山是精灵的故乡。我生在山城，兴许是沾了些山的灵气，在懵懵懂懂的豆蔻年华，便常幻想着独自远行的滋味。
十八岁那年，家乡环绕的小山已不能满足我内心里关于流浪和远行的狂野欲望，血液似在沸腾，灼烧。我急切的渴望着一次长途跋涉的旅程。带着对大山的热情，终于不顾一切踏上儿时梦想。
火车轰轰开动的刹那，我心里出奇平静。面前是哭哭啼啼难舍难分的画面。拥抱，握手，接吻，嘈杂而混乱，简陋的车站似一出话剧。
终于，火车滚动着离开了车站。我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游离于车厢内各式各样的人身上。
当年，远行的第一站就是南岳。
出了车站已是傍晚，当夕阳的最后一缕色彩抹上这片安然的土地，昼的光热便开始消退。第一次完完全全的独行。不知在这片陌生的土地，将度过怎样的一个日夜？
当时，我对遗失的初恋耿耿于怀。每当与闺蜜说起，都很动情，很真切。然而，时间长了，关于回忆，也不过只是个冷战的抖缩，或是烟蒂从手指滑落的姿势。
我曾两手空空地趴在山下一间旅馆的窗台，望着头顶陌生的星空。听说，每一颗星都有着一个美丽的诉说。自从没日没夜的对着电脑之后，眼睛就蒙上一层雾霭，再没见过这样多的星星。天空如此清晰，我的心里却莫名空洞。
看着夜缓缓而至人间，点燃第一颗香烟的同时，内心忽然成熟起来。有时候，成熟总是在一瞬之间。在空旷的夜色下，自由的让我不知所措。注视着指尖火光的一明一暗，竟感受到内心脱离世俗情感与纠纷的升华。
老板娘告诉我，当日恰巧是观音生日，属于烧香拜佛的旺季。我按她的介绍买了两袋香烛鞭炮，是给菩萨的礼物。她送我到景区大门口，温柔叮嘱，在南岳的最高峰祝融峰上有八个老菩萨，每个菩萨得有一份礼物。最上面的是大老爷，烧香就在那儿烧，但下面的菩萨也得分红。下山的时候，每过一个庙就进去拜三下，一路走下来，就算是每个神都朝拜过了。我似懂非懂的听着，又似懂非懂的应和着点了点头。
在这片离家万里之外的土地，遇见了一家老小在同样的时间上山。他们是虔诚的佛***，每年的这个日子都会带很多香烛之类的供品前来朝拜，他们一脸毫无遮掩的善意在月光下照的清清楚楚。我便与之结伴同行。
大山以它神秘的力量佑护着我。尽管一路上又是帮胖婆婆拿东西，又是和***一起逗她的孩子，也始终感觉不到疲累。不知走了多少个一万米，我们终于到达最高峰——祝融峰。此刻，天早已全亮。
我看见云霭间泛出淡红的彩霞，一个羞的通红的圆盘怯怯的露出个顶儿。祝融殿前早已人山人海，朝拜的人们跪在殿前的大香炉前，口中念念有词，大拜三下后，纷纷将供品丢进香炉里，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响，一轮人群便散开了。
太阳那样怯怯的露半个脸张望着，只待人们没有留意的瞬间，腾的一下就跃上天际。我这才知道深山里的清晨是先天亮后日出的。
二零零二年九月二日，六时零五分，我终于抵达南岳的最高峰。此刻与天的距离像是触手即碰。
将“礼物”丢进香炉后，婆婆开始唱佛经。虽听不懂她唱的内容，却能听出歌里的凄婉与悲切。我想，这应该是佛家的祭拜歌。
婆婆一边唱着，一边三步一跪拜。有些像***喇嘛行大礼，整个身体都匍匐到地面，口中还絮絮叨叨着那首赞歌。小媳妇与老公公是不跪的，我们一起跟在后面。
祝融殿正中，是一尊铜制的大菩萨。他满脸慈悲，身披红褂，眼睛似乎在注视着世间每一个人。我不怕他。他不像我在南岳城里看见的菩萨。山下的财神庙，进门就是很大很大的铜像，浓黑的眉毛成威严状，站在他跟前有逼倒人的气势。我只想逃。
我记得，在所有的仪式完成之后，婆婆一家人拿出凉的白白的小圆饼塞给我，咬一口，会渗出米粒的甘甜，还会留一口的米渣渣。他们管这糯米糍叫米谷子，发起音来像米咕叽。此后，我一直迷恋于陌生人的温暖，最初大概正是缘于这家老小的淳朴憨厚。
对阿良说完这件陈年旧事后，我坐起身，推开淡蓝的窗户，一股干净空新鲜的气息便迎面扑来。仰起头，只见星空清澈纯粹。斑斑点点的星辰寥若随心嵌于深邃夜幕。不远处是一弯淡淡的月牙，如钩如甲。
他问，你当年就是在这样的窗口，握着电话，反复按下那个他的号码，却始终没有拨出去，是吗？
其实我只记得，头顶的星辰时亮时暗，远处的灯火渐渐熄灭。它们，似乎都在与情人挤眉弄眼。
背过身，靠窗坐在床上时，才发觉在都市中生活久了，会慢慢变得缄默寡言。而将胶布贴上嘴唇的，往往就是自己。因为无人交流，逐渐就丧失了交流的欲望。
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打一出世，人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尽管如此，却背负着各种被他人既定的角色。一辈子从为人儿女到做人长辈，从学生到职员，从被管束到管束他人……似乎只有这种种角色才能证明你在世间存在。
阿良对我说起他曾经深爱的那个女孩。温习总是相当迅速。他说着说着，竟没注意到半截烟灰已坠落在手臂。末了，他问我，可还记得从前的种种？
我说，遗忘是残酷的，因而，我从不选择遗忘。哪怕是伤痛的过往，经历了，便是财富。既然想要聚敛一个丰富的人生，失败又何以为惧？倒不如小心隐匿起偶尔的痛恻心扉，用坚强来作装点。然而我知道，这座大山，将为我和阿良画上句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