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栖》 第13章 二何处是青岚 免费试读
那夜，映秀醉的一塌糊涂，被林不谙背着回府，在束竹大惊小怪的尖叫和一众小厮的打量中大大方方地进了府。
后来，翌日清晨苏醒的她记忆模糊地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烂醉的她倚在少年的肩上，看上去堪堪柔弱的林不谙此刻也具有令人安心的力量，那紫衣少年遥远的声音又如云外传来，她头痛的尝试回忆他所说的话，片刻后竟然生生愣在那里。
若她没记错，他说，若你真的喜欢墨子岚，那就嫁去墨寰吧。
宁映秀偏头思索了片刻，眉头轻蹙。
那应该……是她记错了吧。
“束竹。”映秀朗声唤到。
“奴婢在。”门外候着的侍女提裙走近，低眉顺眼的说。
“昨夜之事，不可声张哦。”映秀看着眼前的姑娘，似是顽皮地眨眼挑眉说。
束竹面色不动地道：“奴婢知道。”
“呵呵呵，我知道，你是苏娘娘的人。这公主府从上到下，哪一个不是苏娘娘的人，连你们主子我，也只是苏娘娘的棋子罢了。”宁映秀凛冽地笑了，她鲜少这样笑过，眉目之间韵着凌厉的美，让人心悸。
束竹急忙跪下，颤声道“公主多虑了……束竹…”尚未等她说完，宁映秀挥了挥手，说“你去把墨迹叫来。”束竹面露犹豫，似还有什么话想对主子说，却还是咬了咬下唇，福身出去了。
一抹黑影伏在映秀脚下，语气低沉。“主子。”
她低头望去，却只看见男子瘦削的侧脸。“让你查的事还没有着落吗。”
墨迹是苏宛给映秀的大内侍卫，自说武艺高强，苏娘娘说是为了保护映秀，其实映秀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手段高强点儿的监视罢了，于是她便顺手推舟，先是将这护卫的名字改成墨迹，又安排他去寻找墨子岚。可是，两月过去，一次次的探询都如同石沉大海，可是映秀没有心灰意冷，也不敢心灰意冷。多少次梦回午夜，她都挣扎着从那梦靥中惊醒。她梦见过受了鞭刑满身是血的墨子岚，梦到琅琊阁上上下下毒也似的目光，梦到墨子佩冰一般的面庞吐露出残酷的语句，梦到墨子岚无力的抱住她，翻手一把银刀便直直的刺向她的胸腔。
是你……毁了他。
宁映秀闭上了蝶影似的眼，素净的小脸恍若梅雨愁雾湮断了心肠。
片刻过去。那跪在地上的少年终是没有开口作答。
“本公主在问你。”方才那一副恍惚的哀伤瞬间变换，宁映秀双眸淡漠，语气清冷。
“属下……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墨迹，你可知，我是你的主子！”
她拂袖而起，面带愠色和焦急。离开了琅琊阁，她已不再着绿色衣衫，仿佛那此生独一无二的绿，已随墨色的人儿翩然天涯，今日她着了朱色的绣衫，殷红的色彩映着她波光流转的双眸，动静之间有种如月影凛冽却高贵的美，牡丹的金边绣样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仿佛真真要全然绽放般义无反顾。
墨迹仍是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紧咬着下唇，男子深刻的面庞上挂着难以察觉的犹豫和疼痛。他听主子走到他的面前，脚步轻盈细碎。墨迹甚至想，此时此刻纵然是公主盛怒临头劈刀而下，他也断然不能开口的。可是，下个转瞬，他便愣住了。
“咚”得一声重响。墨迹讶异地慌忙抬起头。
宁映秀面上无波，双膝跪地，背脊挺得笔直，玲珑的面容藏着隐忍。她就这样以一位公主的姿态，俯身跪在了眼前这位同样半跪着的侍卫面前。一双凤眼中隐着焦急、悲切，甚至有几分哀求。开口，却已是语不成句。
“墨迹…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苏娘娘的人，可…墨迹啊……告诉我好吗。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找到他……我欠了他的…可是我要走了…我想……我想见他啊……”说道最后，两行清泪幽幽地从面庞滑落，一滴滴垂在微凉的地面上，似是开了一朵朵缱绻的花。
映秀哭了。
她急切，她哀伤，她苦苦等待与追寻，她深知自己这个野公主的地位……纵然她的面庞再怎么凌厉冷冽，她的气势再怎么高贵不可碰触，可全天下都忘记了，她仍不过十二。这一年，她心爱的人，消失在了那茫茫山色中，不再回头。
墨迹先是愣住了，似是不能想象堂堂一位公主竟然给一个奴才下跪。可旋即，他便吓得立马起身，手脚麻利地扶起公主坐到椅上。他的心里又难过又担忧，瞧着主子面上的泪珠，一时间心乱如麻，让这个朴实的男子顿时慌乱了阵脚。
“主子您折煞属下了…主子…主子别哭了，可别哭坏了身子，墨迹既然跟着主子，定然是全心全意效忠主子的。”墨迹轻轻地说，可话语中却含着不轻的承诺，“只是……那墨子岚…属下不敢说…”
此时***着的宁映秀眸中隐泪，方才那些许激动的情绪还未平定，她白净的手指无意识的抓紧了裙裾，像掐住了一朵盛放的牡丹花。她朱唇轻启，“你说。无妨。”
墨迹垂下了头，仿佛不敢直视主子的面容，犹豫片刻，字句清晰的说。
“属下承了主子的意思之后立即着手就去办此事，属下动用了府内所有暗卫，甚至还联系了琅琊阁和江湖上的秘密组织共同寻找墨子岚。可……可……”墨迹有些不敢讲下去了。
耳畔传来主子低哑的声音，仿佛已明了一切，“你说。”
“……墨子岚，已死。属下等在琅琊后山空零谷下寻到了墨子岚的尸身。”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屋内的沉默延续成一片片支离破碎的心跳声。墨迹心悸着，却不敢瞧主子应该有怎么样的表情。
“怎么证明是他。”
“死者应当是不慎摔下空零谷的，面容虽因严重腐蚀不清却仍依稀可辨是画像上的墨子岚，而死者当时着墨色衣衫，腰间悬有佩玉。”
“多久的事，你们何时发现的，尸身现在何处，佩玉呢。”墨迹只感觉主子的话语一阵急促。
“死者大概是两个月前落入空零谷的，那时正值大雪山间路滑，怕是死者脚步赶的急才不慎摔下的。是我们的人近日在琅琊阁上偶闻后山有严重的腐蚀气味，才专门下去查看，这才发现的。尸身已有两月之久，臭不可闻，尸体也腐蚀得厉害，于是属下们就把尸首暂时葬在空零谷了……而佩玉，佩玉在属下这里。”
说着，墨迹从怀中掏出一块儿用玉帛包裹好的事物，轻轻解开丝帛，正是一枚通透剔亮的玉佩。呈到了公主手里。
又是一阵静寂无声。墨迹甚至觉得久到窗外明月正更换红日，夜幕即将拉起。主子没说走，他也不敢离去，哪怕跪到双膝发麻，也仍是不敢抬头瞧一眼主子。
仿佛听到一声或有似无的抽噎。公主这才幽幽转醒，“行了……你下去……”。那语气细若游丝，好似这一脉散去魂魄就将烟消云去了。墨迹这才低着头轻轻地起身，忍住腿部发麻无力的痛感，走出门去。在为公主掩上木门的瞬间，他一清二楚地看见了，宁映秀的泪原来一直没停过，晶莹的泪珠连成线无声地落，也不知哭了多久，湿了面颊和衣衫，湿了胸襟上的金牡丹，湿了心口那汹涌着的悔意与情丝。而那佩玉，正温温和和的贴在公主的手心，公主深情地凝望，仿佛面前立着的正是心心相系的情郎。那流光的眼，在朱红色的衣衫映衬下，居然红光浮现，疼得似要滴出血来。佩玉绿，薄衫朱，这一来一去的鲜明里，隐隐地瞧着那玉上似题了一字，仅仅一字便让人瞧尽了行笔流云间的豪情澎湃——岚。
青岚何处。
墨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担忧，有些后悔，百般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