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之后》 第十二章 长风一千里，枰上百万兵 免费试读
第十二章山庄之外，王生与单饵衣最先有了结果，稍慢些的围观者都还没来得及赶过来，问剑便行将结束。虽是初冬时节，但青州不像北地已经转寒，且今日暖阳高照并无半点寒意，但二人百步之内，剑气所至，霜寒刺骨。“此剑名曰—清凉。如何？”单饵衣单手背过自己的新剑，颇有些得意地问道，“那年清凉王府鹅毛大雪，我立于听潮亭旁观景偶得之，回剑池之后，便铸此剑。”
王生微微一笑，将茱萸放回剑匣，“师父说过，最佩服东岳剑池的便是，读一页书，观一处景，就能悟一式剑招，铸一把新剑。”
单饵衣从未听说徐凤年说过此话，歪着脑袋，一脸古怪地看着王生，等着她的下文。
“不像我辈，都是挨打挨出来的修为。”
“哈哈哈哈！”单饵衣拄着清凉，笑得直不起腰来。良久，单饵衣才将清凉放入剑匣，“你方才这一招，叫什么？寒意更胜，还有满是肃杀之意。”
“这招是铁木迭儿的百草折。”王生毫不隐瞒，“北莽剑客自有其独到的意境，铁木迭儿虽然如我这般年纪，但毕竟能从徐偃兵手中逃得性命，心志之坚，下手之狠，绝非我等中原剑客所能比。师父是杀了剑气近，但不像世人说的那般轻松，师父对此人的评价也是颇高。”
“剑气之间皆是风雪，一片茫茫啊……”单饵衣闭上眼，回味着刚才王生这一剑，随口问道，“姐姐可去过北莽？”
“年少时跟着二师父走过一趟，走得靠北一些，后来凉莽之战，师父让我带信给李翰林，又去过一次西京。”王生一脸回忆之色，“银装素裹的北国，惊才绝艳的二师父，风雪中行进的北凉铁骑，难以忘怀，每每入梦。”
单饵衣一脸羡慕地看着王生，喃喃道：“诚如《满甲歌》所言，恨不早十年，不见北凉风起啊……”忽而眉头一绉，“你那二师父，可是在拓跋菩萨手中救得王爷，双刀十八停可杀地仙的南宫仆射？”
“嗯。”
“她…”单饵衣小心询问，怕触及凉王家事，关于南宫所练刀法她只能叹为观止，要说三十岁之前登顶武道的雄心，她是有的，但明知上天不予便以寿命换修为的做法，她扪心自问是做不到的，南宫仆射十八停后刀下无地仙，但此生，恐怕只能踏足那玄妙境界一次。
王生平静回答道，“三年前再达十七停，与徐堰兵数百招内未走低。”
单饵衣先是眼中泛出光亮，随即自嘲一笑，“呵，真是好笑，如今人人都说剑盛刀衰，唯有我辈剑士知道任重道远。”似是想到了什么，单饵衣盯着王生好奇地问道，“王生，我很好奇你从小被这么多高岳大山俯视着，怎么还有如此锐利剑心和温和性子？”
“或许是因为我认识他们的时候，还没意识到他们是大山吧，只有真正攀登之人才能体会到超越他们有多难吧，南宫先生之于我，如山水画卷，之于吕云长，才是绝巅。“王生想了想，继续说道，“从北莽回到清凉山之后，才真正有了一种归乡的感觉，或许从那个时候起，我才把王府当家吧，除了吕云长，其实，都挺好说话……”
“哼！”在单饵衣听来，王生这番流露更像是在炫耀，气得转身离开。
王生愕然，回过味儿之后，竟然生出一些小女子心思，冲着单饵衣的背影喊道，“所以呀，清凉山，在我心里，即使一片缟素，即使人去楼空，也是家啊！”
春神湖恢复往日平静，吴六鼎与竺煌已经越打越远，糜奉节离开了尉迟庄主的小院子，御剑上了姥山，与在北凉有过一面之缘的翠花并肩而立。
“当年在北凉时吴六鼎还是半桶水的指玄，如今这浩浩荡荡的大天象真是让老朽汗颜。”
翠花对这位北凉王昔日的“跟班”行了一礼，却没有开口接话。
糜奉节像是知道这位女子剑仙的寡语的习惯，自顾自地说道：“看这两人要在一口气间决出胜负，吴六鼎既在襄樊城见过李老前辈，又在凉莽之战中跟随过王爷，此二人均是剑气宗师，他想来也深谙此中法门吧。”说到此处，糜奉节猛然醒悟，开口问道，“吴六鼎那小子就是走的这条路？”
翠花终于给了前辈一个“面子”，却答非所问：“广陵江大潮，世人津津乐道一剑破甲两千八，却不知李淳罡之一气，千里又百里！世人都知李前辈两招羞煞天上剑仙，却不知他一气之悠长前无古人。”
糜奉节显然抓住了话中重点，眯着眼睛沉声道：“可还会有来者？”
翠花忽而睁眼，望向远处，糜奉节连忙探出气机询查。
六百里远，江陵城外的公安渡口，吴六鼎一剑将竺煌逼入水中，霎时激起滔天水柱，竺煌剑气已乱，心神不稳，若想要竺煌性命也就在三剑之内。
此时吴六鼎却舍下大敌，先是一剑插于水中稳住了受到波及的客船，再翻腾一剑，剑罡横扫江面，数十里湘江的水势骤然平稳，甚至还不及平时浪大。渡船和渡口上的人都痴痴望着天上这个如剑仙临尘的青衫剑客，很快便有经验老道的江湖人认出了此人是吴家前代剑冠，一时人声鼎沸。
“竺疯子，你换口气，陪我去一趟白帝城。”吴六鼎轻轻落在水面，轻踩于竹竿之上，气机凝滞，竟还是春神湖上那口气。
竺煌浑身湿透，面色阴沉，悻悻收剑入鞘，沉默良久像是有所疑惑，又抹不下面子，最终仍是抑制不住那天下剑客都会有的好奇，“你一气能有多远？”
姥山之上，等同于目睹江面情形的糜奉节心神震动，“他一气能有多远？！”糜奉节不可思议地看着翠花。
一直为人诟病吃软饭的前代剑冠与他的剑仙剑侍相隔六百里，异口同声说道：“千里白帝两气还……”
庄外溪边，孙凝雪耐着少女心性喝了两杯茶，见一向快人快棋的褚禄山竟然陷入苦战，想来这弈局还要下很久，这会儿已经跑得不见踪影。袁左宗则已有些坐不住，捧着空茶杯站在褚禄山背后密切注视着场中变幻。婢女杏花早已忘了给三人添茶，耳濡目染，她自然懂十九道，甚至修为不低，但从数十手之后，便看再不懂二人招式，索性坐在一旁，不去看那棋局，只是呆呆地看着略略邹着眉头自家先生，自家先生呀，看不腻的，他认真思考的模样让人不知不觉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疙瘩。
陆诩算无再算，抬袖落下最后一颗子，长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说道：“原本开局是布局一结束，陆某便已经成竹在胸，不想褚先生中盘如此强劲，全是妙之又妙的无理手，打得陆某全无招架之力。”
褚禄山叉着手拖着下巴，弓着背，整个身子缩成一团，上身微微前倾，与正襟危坐风仪出众的陆诩形成鲜明对比，此时他伸出大手指向秤上四处，“陆先生本是谋国之人，在四处战场陪褚禄山这粗人短兵相接，真是难为先生了。”
无需陆诩示意，杏花便心有灵犀地扶着陆诩站了起来，陆诩回头一笑，“褚都护思路奇绝新颖，这四处战场陆诩或绞尽脑汁或殊死抵挡，均落了下风，况且这还是在十九道内，如若在棋局之外，陆诩恐怕都没有机会下完这局，兵家云‘千骑避白熊，狭路绕禄山’，领教了。”
褚禄山自嘲地笑了笑，回头拍了拍袁左宗的膝盖，“诶诶，陆先生是说你我二人被李先生赵先生惯坏了，只能谋城，而不能谋国。”
“哈哈，褚将军此言也对，纸上谈兵之事陆某确实更为擅长一些。”笑罢，陆诩无比认真地说道，“若是以王爷之高瞻来落这前五十子，再由褚都护中盘接手，逼得陆诩首尾不顾，最后由二郡主铁腕收官，陆诩必败，大败。”
“陆先生何苦发这样的诛心之论，届时陪我中盘搏杀的，恐怕就是陈芝豹了吧。”褚禄山摆了摆手，“不怕你知道，我想下这一局，我曾邀小年来下这起手，他不愿意罢了，我也乐得逍遥自在。”
陆诩听完顿住正要上车的身形，褚禄山的目光又回到了棋局之上，气氛霎时有些凝重。
“那这样说…褚都护错过一个文正，我陆诩也终将沦为赵构守成之人，此生再也超不过七十子。”说罢，陆诩登车而去。
“你们在下那场仗？！那场没打起来的仗？”袁左宗踢了踢褚禄山，“你何时暗示过王爷造反？”
褚禄山没有睬他，喃喃道：“文正呵…文正…”
进入官子阶段之后，陆褚二人的思路太过跳跃，以至于袁左宗观棋至了一百四十余手，便完全看不清二人落子意图，心中暗自感叹褚禄山确是有着优于自己的政治嗅觉，不由横生出恼意，没好气地又踹了他一脚，“人都走了！装什么棋痴？”
褚禄山一脸无奈地抬头看了袁左宗一眼，“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