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威朝,文帝元年秋。
历代皇后居住的凤仪宫中,厚厚的黑幕帘将整个宫殿围得透不出一丝光来。
内室中,一女子闭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她的白色里衣,已经被血迹染红,脸色苍白的好似被吸干了血的干尸,整个凤仪宫也是一片死一般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宫门被人推开,一身粉色华丽宫装的女子打破了这凤仪宫中的死寂,背着秋天落日的余晖,给她整个人都蒙上了淡淡的金黄色,与此时满是黑暗的凤仪宫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女子摇曳着身姿,缓缓的步入内室,一入内,女子便微微蹙眉,用帕子掩了口鼻,眼镜稍稍撇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人。
“这屋中这么大的血腥之气,还不快点打开窗子,让皇后姐姐呼吸些新鲜空气。”女子声音柔柔的,让人听着如沐春风。
“是,贵妃娘娘。”她身后的下人立刻应声把内室的四面窗子全部打开。
秋日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灌入室内,床上那个只穿了里衣的女人微微哆嗦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她用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靠在那雕花木床上,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一身华服的女人。
“赵雨柔。”女子声音沙哑,幽深入黑洞般的眼眸闪烁着怨毒的黑芒。
赵雨柔微微一笑,对她的怨毒丝毫不放在心上,一个快要死了的女人罢了,还有什么资格值得她在乎。
“你们先下去吧,让我跟皇后姐姐好好说说话。”
“是。”她身后的跟着的一众宫女太监缓缓退了出去。
待一众人退的干净,赵雨柔才走到她的床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满脸污秽,虚弱不堪的女人,她很享受这种站在高处的感觉,为了这一天她可是等了好久了。
“凤瑶姐姐,你我相交数十载,我还从未见过你这般狼狈的时候呢,哦,不,或许韩将军和韩夫人死的时候你就已经很狼狈了,只是可惜呀,那时我正陪着陛下在山庄避暑,没能亲眼看见。”女子依旧语气温柔,眼中透着说不出的遗憾。
韩凤瑶目光幽冷,嘶哑的声音有些刺耳:“赵雨柔,我这些年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可不是不薄嘛,当年她是堂堂大将军府的嫡女,自出生就被华严寺的悔悟大师推算命格为天生凤命,而赵雨柔不过是一个侍郎的女儿,若不是她时常带着她出席各个贵族宴会,京中的贵女哪一个能看得上她。
更甚至她嫁给沈承旭后,还时常让她过府陪自己,谁知道,她竟然背着自己跟沈承旭有了首尾。她当时是怎么跟自己说的,说她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了,还以死明志绝不嫁给沈承旭。可是谁能想到次日这件事情就传的满城风雨,她当时只能出面让沈承旭纳了她为侧妃。
她本以为这样既堵住了悠悠之口,赵雨柔又不会分走沈承旭的心,可谁知她居然的引狼入室,以至于把她害到如今的地步。
赵雨柔笑了,笑的那么的温柔美丽,只是说出的话却是直刺人心,“凤瑶姐姐,你怎么这么天真呢,你当真以为这些年我跟你是真的姐妹情深吗,哼,什么天生凤命,我倒要看看,你死了,这凤命究竟是谁的。”
“哼,就为了一个后位,也值得你如此不择手段,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坐上这皇后的位置吗。”韩凤瑶冷哼一声,她与沈承旭多年夫妻,对他还是了解的,他可以宠着赵雨柔,但是这后位肯定是要对他有用的人才能坐上的,赵雨柔的家世远远不够。
“哦,看来姐姐还不知道呢,两日前,陛下已经封我父亲为丞相,正一品的官职,这后位可是陛下亲自允诺给妹妹的呢。不过姐姐的父兄就惨了,陛下为了跟蜀国义和,答应他们把韩将军和你哥哥的尸体交由他们处置呢。”
“不,不可能。”韩凤瑶因为激动,吐出一口血来,她的父兄皆是为了守护大威国与蜀军交战而死,他们的尸身怎么能让那些蜀人糟践呢。
赵雨柔似乎很喜欢看她这副落魄的样子,继续笑着道:“姐姐就要死了,死之前妹妹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其实你的父亲兄长可不是蜀军杀的,他们都是被陛下安插在韩家军中的人给暗杀的,韩家军兵力众多,陛下怎么可能放心呢,如今韩家军已经都被控制在陛下手中了,姐姐自然也可以安心上路了。”
“不,不可能,韩家军只认虎符,沈承旭没有虎符,是掌控不了韩家军的。”韩凤瑶不断的摇头,反驳着赵雨柔的话。
赵雨柔似乎笑的更开心了,“哈哈,姐姐,你怎么不想想,你嫁给陛下五年都没有身孕,为何现在忽然就怀孕了呢,为了保住她的女儿和外孙,韩将军又怎么可能不交出虎符呢。”
韩凤瑶不可置信的看着赵雨柔,她这些年的确一直未曾有孕,她一直以为是她这些年为了沈承旭南征北战太过操劳的原因才会如此,却从来没有想过竟是沈承旭故意为之。可怜她韩凤瑶自诩文韬武略样样不输与男子,却没想到会败在这些阴私手段里,害了韩家满门。
“赵雨柔,沈承旭,你们不得好死,你以为没了韩家军你们就能高枕无忧吗,你们等着吧,总有你们哭的那一天,哈哈哈……”韩凤瑶的双眼流着血泪,形似癫狂的吼叫着。
赵雨柔被她的样子下了一跳,微微后退了几步,“凤瑶姐姐放心,等我坐上了后位,我会日日以你警醒自己不要重蹈你的覆辙,我会牢牢握住陛下的心,绝不会像你这样傻傻的相信所有人。”
赵雨柔双手轻轻拍了两下,一个身穿绿衣,梳着丫鬟头式的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赵雨柔恭敬的福身,“贵妃娘娘。”
赵雨柔对她的态度很满意,笑容灿烂的扶起她,道:“拂柳,还不给皇后娘娘请安。”
“拂柳给皇后娘娘请安。”
“凤瑶姐姐,你今日能流产血崩可多亏了拂柳呢,要不是她日日在你的安胎药里动手脚,你肚子里这块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掉呢,你看这就是你最信任的丫鬟,哈哈……”赵雨柔眼里是无尽的嘲笑。
韩凤瑶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丫鬟,这是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大丫鬟,她本来有四个大丫鬟的,另外三个都在她为了沈承旭夺取帝位中死了,就只剩下了拂柳一人,她成为皇后以后对她非常信任,凤仪宫一应事物都交给她处理,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背叛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韩凤瑶不停的重复着,沈承旭,赵雨柔,拂柳,这些人她自问没有亏待过他们,为什么他们要如此对她。
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赵雨柔轻笑道:“凤瑶姐姐,你以为陛下真的爱你吗,她不过是看重你凤命的命格和你父亲手里的兵权罢了,你也果然不负陛下的期望,这些年为他南征北讨,出谋划策,终于将他扶上了帝位,但是你不知道,陛下登基之时,就是你价值丧失之日,你越是出色,陛下就越是忌惮,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屈居在一个女人之下,你苦心挣来的荣华富贵还不是为我做嫁衣裳。至于拂柳嘛……”赵雨柔撇了一眼站在那里垂着头的拂柳,轻蔑一笑,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上不得台面,“陛下已经封她做了柳贵人了呢,姐姐你看,你带在身边十多年的丫鬟,一个区区贵人的位置就能让她背叛你,姐姐下辈子可要擦亮了眼睛,好好看清人心才是。”
拂柳站在一旁,听到她的话,头垂的更低了,眼里闪出一丝愤恨。
“姐姐,你这里血腥气太重,没得污了妹妹的衣裙,妹妹就先告辞了,韩家就剩你一个了,你也快些去跟他们团聚吧。”赵雨柔抚了抚发髻,身姿婀娜的走了出去。拂柳也跟在她的身后走了出去。
韩凤瑶看着那一地的华服慢慢从自己眼前消失,她暗恨自己,为什么白生了这一双眼,为什么没有看出这些人的狼子野心,居然引狼入室害了韩家满门,那个抱着她骑马射箭的父亲,总是温柔浅笑的母亲,还有那个总是带着她闯祸的哥哥,就为了沈承旭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些爱她,护她的亲人都没了。
原来她这一生不过是一场骗局,她自诩聪明,却没想到她不过也是别人的一颗棋子,沈承旭,赵雨柔,拂柳,若有来世,她必定要化作厉鬼,将这些欺她,负她的人撕成碎片,为她的父亲,母亲,兄长,还有她这个没成型就化为一滩血水的孩子报仇。
韩凤瑶的嘴里不断涌出血来,终于无力的垂下了手,但是眼睛却瞪得圆圆的,死不瞑目。
文帝元年秋,仅仅登上后位一个多月的凤命之女韩凤瑶因血崩死于凤仪宫,享年二十一岁,文帝哀痛,封其为文敬皇后。
京城百里外的华严寺中,一个白胡子袈裟和尚,望着星空,不由叹息道:“帝星移位,凤星陨落,大威朝内乱将起。”
“悔悟师叔,那可有破法。”现在她身后一个年纪稍轻的和尚问道。
悔悟大师看着天际,忽然眼神亮了亮,“阿弥陀佛,缘生缘灭,皆有因果,你我不可逆也。”
他身后的和尚不解的看着他,悔悟大师也不多解释,只抬头看向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