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云贵山区的某个寨子里,清明节,三叔打来电话,说我爷的坟塌了,让我们回去迁坟。
汽车行驶在环山公路上,我摇下窗户,看着陌生的景色发呆。
我爸妈在我小的时候就到城里打工,挣钱买了房子,所以我几乎没回过老家。
我爷死的那年,我才三岁,我妈不让我回去,怕小孩子见了亲人尸体掉魂。
我爷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孙子孙女多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他是患尿毒症死的,最后那几年,浑身生疮,一直住在三叔家,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由三婶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
我爸常说,要不是三婶,我爷早死了,三婶真是个贤惠女人。
可我妈不以为然,冷笑着说:「你以为她愿意伺候那个糟老头子,还不是为了传家宝。」
我从小就听说我家有个传家宝,传男不传女。
虽然我是男孩,但我爸不受我爷待见,早早地搬到了城里,也就没念想了。
倒是我妈经常问:「你家那个传家宝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值钱不?」
我爸摇了摇头,说他也没见过,得我爷还剩一口气时才会拿出来。
但我爷死的时候,大伯和三叔,几个姨夫都围在床前。
我爷在枕头下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个东西来,手一耷拉,直接咽气了。
大伯气得咒骂,说我爷肯定是把传家宝偷偷给了三婶。
三婶委屈地哭了好几次,说她没拿我爷任何东西,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从此见面就吵。
汽车停在了山脚下,要到寨子里,还要翻过几座山。
我爸在工地上干活,体力好,我和我妈累得直喘粗气。
整个山寨的民居,都是木石结构,清一色的灰黑老房子,石头垒墙,石头铺道,依山而建。
三叔把我们接到家里,靠左边的房子冒出袅袅炊烟,院子里有几只牛羊。
我爸轻声感慨:「许多年没回来了,寨子里还是和以前一样。」
三叔说:「寨子里有钱的都去镇上买房了,穷的留下来磋磨日子。俺就是舍不得这里,去别的地方没有归属感。」
三婶从厨房里端上来几盘菜,她见到我们连头都没抬,嘴里说:
「家里的牛羊舍不得宰,只有晒的腊肉,你们将就点吃,这死老头子死了也不干净,还得麻烦你们跑回来迁坟。」
她话音刻薄,我爸听得皱眉。
「说的什么话!」三叔拿眼瞅她:
「这是俺亲哥亲嫂子,就是平白无事也能回来过几天。」
气氛有些尴尬。
我妈起身要给三婶搭把手,三叔连忙阻止:「嫂子,你就安心地吃,桂花一个人忙得过来。」
堂弟虎子大口扒拉饭,吃饱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俺出去玩了。」
三叔看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
「都是他妈惯的,除了吃就是睡,长了一身懒肉,以后怎么走出寨子,跟我一样一辈子没出息。」
我爸抽了口旱烟,安慰他:「孩子还小,长大会懂事的。」
三叔又抱怨了几句,说寨子里的人靠山吃山,这几年环境污染,他们能采的药少了很多,收入大不如从前。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找我爸借点钱。
我爸想答应。
我妈在桌子下面拧他的大腿,我爸只好跟着叹了口气,说:「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吃完饭天就黑了。
我和我妈到院子里看星星,山里的夜空墨蓝干净,星星密得像饼面上的芝麻似的。
我妈站在一个晒药的架子旁边,拿起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问我:「小杰,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蘑菇?」
她话音刚落,三婶就从厨房里跑出来,大声嚷道:「放下,别动。」